用养老金思想改造A股市场
——养老金与公募基金是未来A股两大基石
武汉科技大学金融证券研究所所长 董登新教授
(中国养老金融50人论坛核心成员)
特别提示:“揭秘A股散户市与政策市”及本文“用养老金思想改造A股市场”,这两篇文章是一个整体,原文发表在《中国金融》2017年8月刊。本文与原文内容略有增加,特此说明。
一、“资产荒”是一个伪命题
为什么中国人喜欢炒房、囤房?为什么A股市场全是散户短炒搏杀?有人说,因为“资产荒”。中国人有钱,但找不到好的投资渠道和投资项目,也没有多样化的投资选择,家庭财富很难找到合适的保值增值的办法,因此,不是“资产荒”,而是“资产慌”。为了寻找家庭财富的保值增值之术,除了“炒”,便是“炒无可炒”,大家只能被迫炒房、炒股!如今,国内房子不让炒,国人就出国炒房,美国、加拿大、澳大利亚,甚至日本、韩国的房子,我们有钱的国人都要去抢购。这正常吗?于是,我们又困惑了,老外不炒房,我们为什么要炒房?因为“资产荒”?还是“资产慌”?
事实果真如此吗?我在前一段时间写过一篇文章《中美家庭理财行为差异比较》。美国人将家庭金融资产的1/3投资在养老金上。养老金储备是社保的核心和灵魂,它是人们从摇篮走向天堂的物质保障和精神支撑。美国人正是拥有了庞大的养老金储备,他们不炒房、不炒股,甚至不需要太多存款,然而,他们却可以更有底气的享受信用消费,一人数卡在手、刷遍全球无忧愁。这就是美国人“为养老而投资”、“为养老而理财”的投资境界与投资理念。
美国人将家庭和个人在养老上的投资(养老金储备)看成是一辈子的头等大事,他们不仅将参加社保看作是理所当然,而且还普遍参加以401(k)为代表的私人养老金计划,因此,他们通常将社保缴费及私人养老金缴费称为“投资”,而绝不是什么负担或包袱。
截止2016年底,3亿人口的美国,拥有公共养老金储备2.85万亿美元,同时拥有更为庞大的私人养老金储备25.33万亿美元,远超其当年的GDP。
在中国养老金融50人论坛2016年蓝皮书上,我们看到的事实是:在仅有6000万人口的英国,其私人养老金储备规模为2.7万亿美元(2015年底数据),居世界第二;在仅有3000万人口的加拿大,其私人养老金储备规模为2.3万亿美元(2015底数据),排名世界第三。
相比之下,拥有13人口的大中国,截止2016年底,我国公共养老金总储备(全国社保基金+职工基本养老保险基金+城乡居民养老保险基金)约为6.88万亿元,折合美元不足1万亿美元。此外,我国私人养老金(企业年金+职业年金)总储备仅为1.1万亿元,折合美元仅有1000多亿美元。
由此可见,中国人的养老金储备极度短缺、空虚,我们应该将更多的个人收入投放在养老金储备上,向西方人学习,我们应该将社保缴费、企业年金和职业年金缴费看作是人生最重要的一种“投资”。当我们将1/3的家庭金融资产放在养老金储备上,你还担心什么呢?
事实上,养老金储备的重要性,丝毫也不亚于一国的外汇储备和石油储备。作为国家政策,应该将国民的养老金储备放在比外汇储备更重要的位置上来。不是说,老百姓的养命钱是天大的事吗?让老百姓将更多的家庭财富囤积在养老金储备上,这应该是最大的国事!
二、欧美“机构市”与“慢牛”经验的借鉴
与我国A股市场形成鲜明对照的是西方成熟股市。在欧美发达市场,包括我国香港市场,其主要特征是“自由市”、“机构市”,以及由此而形成的“慢牛短熊”格局。
欧美股市首先是一个市场化、法治化、国际化程度极高的自由市场,在IPO体制上,以美股注册制及港股披露制为代表,它们完全实行了IPO节奏市场化及IPO定价市场化,监管层从不干预IPO;在上市公司来源方面,它们对外国公司具有极强的包容性,按照外国公司的市值占比来看,国际化程度最高的是伦敦证交所,这一比值高达55%,其次是纽约证交所为30%,NASDAQ为20%,港交所为11%。
这一切都得益于“机构市”的投资者生态。在欧美“机构市”,不仅机构投资者占主体,而且境外机构投资者占有相当大的比重。以美国为例,美股拥有十分庞大的国内外机构投资者,机构交易占比约为90%左右。其中,美国最重要的机构投资者主要有两类:一是私人养老金,二是公募基金。而这两类机构投资者正是美股“去散户化”的最重要力量。
20世纪70年代以前,美股机构投资者力量仍十分薄弱。在高利率市场环境下,1976年美国公募基金首次引入货币市场基金,引爆公募基金的快速扩张,其中,共同基金规模扩张速度最快。1974年美国私人养老金大法(ERISA)出台,1978年美国税改及401(k)计划诞生,催生美国私人养老金大发展。1981年美国私人养老金首次突破1万亿美元大关,1993年突破5万亿美元大关。私人养老金的快速成长,极大地支撑了共同基金的快速增长。1990年共同基金净值突破1万亿美元,1993年突破2万亿美元。从20世纪80年代开始,私人养老金和公募基金逐渐成为美股最重要的机构投资者。
截止2016年底,美国拥有25.33万亿美元的私人养老金储备,与美国国内股票总市值大体相当,这是美国资本市场最大的机构投资者。美国私人养老金同时也是美国家庭金融资产的重要组成部分,占美国家庭金融资产的比重为34%,而且有超过一半的私人养老金投资在公募基金上,并以股票型基金投资为主。
公募基金作为美国资本市场第二大机构投资者,2016年底美国拥有16860只公募基金,基金净值高达19.2万亿美元。公募基金是美股最重要的机构投资者之一,同时也是美股“去散户化”的最重要途径之一。2016年美国有44.4%的家庭(即5590万个家庭)持有共同基金,持有公募基金的美国个体投资者多达9580万人。在美国家庭金融资产总额中,约有22%持有公募基金。
美股“机构市”的基本逻辑是:美国家庭或个人将养老金储备看成是人生最重要的投资选择,为此,他们将401(k)缴费称为“投资”,并认为“以养老为目的投资”是家庭理财的最高目标,养老储备具有投资期限长、终身积累大的特征,它是真正意义上的“长期资金”或长期投资者。相对应的,公募基金是最典型的组合投资者,也是重要的长期投资者,因此,公募基金天然地成为私人养老金资产配置的首选,反过来,私人养老金又为公募基金提供了庞大的长期资金,并有力助推了美国公募基金市场的扩张与成长。同时,私人养老金与公募基金作为最重要的长期投资者及组合投资者,它们是美国股市做大做强的助推剂,也是最大功臣。正是以私人养老金及公募基金为基石的机构投资者,奠定了美国股市“慢牛短熊”的市场特征。
三、用养老金思想治理A股“散户市”与“政策市”
A股市场经过27年的快速扩张与发展,无论从市场体量,还是从投资者结构来看,已发生了较大变化,比方,A股总市值已突破50万亿元,并引入了境内外各类机构投资者,包括全国社保基金、企业年金、基本养老保险基金、险资、QFII、RQFII,公募基金、私募基金及各类资管产品,还有来自沪港通及深港通平台上的境外投资者,然而,A股不变的仍是“政策市”与“散户市”。
是的,我们A股市场已拥有了多样化的各类机构投资者,然而,机构投资者体量不足,尤其是养老金规模太小,公募基金扩张受阻。相比之下,我国现代社会保障制度起步较晚,目前我国私人养老金总储备仅为1.1万亿元,公共养老金总储备不足7万亿元,两项相加约为8万亿元,这不仅与A股总市值(50万亿元)相差甚远,而且也不及我国GDP(74万亿元)的十分之一。因此,在我国资本市场,养老金仍是一个规模很小的机构投资者,甚至还不及公募基金的规模(接近10万亿元)。
我国养老金储备严重不足,必将带给资本市场三个不良后果:一是国民缺乏养老意识,也缺乏养老保障信心,在没有足够养老储备条件下的“投资”,只能是急功近利的,甚至会押上全部身价投机,企图赚快钱或一夜暴富,这样投资观很容易形成一种“赌文化”。二是我国公募基金难以做大做强,是与私人养老金发展严重滞后相关联的。养老金储备不足,就无法支持公募基金的快速做大做强。三是由于养老金与公募基金两大机构投资者的严重缺位,不利于股市“去散户化”,也就无法改变A股“散户市”的格局。
因此,从长远而言,A股市场必须借助养老金思想这一利器,一方面通过立法鼓励国民将更多的收入投资到养老金储备中,加大养老储蓄力度,大力发展企业年金与职业年金计划,做大做强养老金储备;另一方面,通过养老金大规模持有公募基金,支持公募基金大扩容,大幅提高公募基金的运营能力,让更多的家庭理财信任并持有公募基金。这样,才能形成一种良性循环:养老金与公募基金相互促进、相互发展,共同成为A股市场的中流砥柱,支撑股市的稳健发展;与此同时,养老金与公募基金通过吸纳相当部分家庭收入,便可在A股市场自动的“招安”散户,形成逐渐“去散户化”的市场效应。唯有如此,A股“机构市”才可能逐渐形成。从理论上讲,解决了“散户市”问题,A股“政策市”问题也会迎刃而解,从而让A股市场最终走出“散户市”与“政策市”恶性循环的生态怪圈。到那时,A股体面的“慢牛短熊”格局也会自动生成。
由此可见,优先解决“散户市”,进而解决“政策市”,只是一个长远的改革大方向,但就当前而言,我们不可能坐等“机构市”的出现,而应该同步加速推进“政策市”的改革。这一改革方向正是与A股市场化、法治化、国际化改革的大方向高度一致的。